1940年,抗日戰(zhàn)爭正值如火如荼之際,時為偵查排長的爺爺在蘇北興化戰(zhàn)場不幸犧牲于日軍的刺刀下,后葬衣冠于沙洲縣祖墳,解放后,立碑于興化烈士陵園。得知爺爺犧牲的消息,大伯強忍悲痛,從抽屜中帶走奶奶納的一雙新布鞋,留下一封簡短的書信,參加了新四軍,走上了革命道路,這一年,大伯年僅十四歲。參軍后,大伯歷經(jīng)抗日戰(zhàn)爭和解放戰(zhàn)爭,在槍林彈雨的洗禮中,迎來了1949年那期盼已久的日子。 1949年,人民解放軍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渡長江,大伯隨所在部隊從江陰石碑登岸。雖飽含思親之情,大伯卻未能回鄉(xiāng)同親人團聚。時隔兩年,大伯告假從蘇州回鄉(xiāng),這是大伯從戎后,首次回到闊別十二年的家鄉(xiāng)。翹首以盼,添了幾許華發(fā)的奶奶見到風塵仆仆,一身戎裝,騎著戰(zhàn)馬歸來的兒子,幾近恍惚 。四鄉(xiāng)鄰里聞訊而來,兩間茅草屋中濟濟一堂。熱情好客的奶奶從田間地頭挑來各色野菜,和面搟皮,以時下待客的最高規(guī)格包餛飩來迎接游子和招待相鄰。 1972年,大伯寫信和家人約定好回鄉(xiāng)的日子,從浙江溫州坐車到上海,轉(zhuǎn)車至無錫,從無錫搭載輪船至沙洲縣周家橋碼頭。因不確定大伯到碼頭的確切時間,父親和幾個年輕鄉(xiāng)鄰?fù)浦気嗆?,凌晨出發(fā),步行兩個小時,天蒙蒙亮到達周家橋碼頭等候。當天飄起細密的小雨,江南的春雨,淅淅瀝瀝,回家的羊腸小道泥濘不堪,異常濕滑。獨輪車載著行李,人推著車,濺起的泥漿卷在車輪里,飛在褲腿上。回來時,行李濕了,腳上滿是泥濘,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。但家的溫暖和見到親人的喜悅將所有的疲憊一掃而光。家是父親剛建不久的三間瓦房,雖說是瓦房,由于物資緊缺,青瓦,青磚之類的都是按計劃供應(yīng)的,別說是水泥了,故墻體仍用了大量的土坯。橫梁用的是雜木,還是父親托了關(guān)系才買到的。三間瓦房花費了400元錢,是全部的積蓄,其中還包括了大伯的資助。大伯這次回鄉(xiāng)帶來了當時緊俏的白糖,肥皂等等。在大伯小住的數(shù)日中,奶奶趕著給大伯納了幾雙布鞋,做上一件新襖,煤油燈下走出的細密的一針一線飽含的是慈母對游子的情意。 1988年,父親花了數(shù)萬元翻建了一座兩層的小樓,這一年,大伯拍電報定好了回鄉(xiāng)的日子,父親從鎮(zhèn)上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里借來了一輛小型的面包車將大伯接回了家,大伯帶回來栗子糖,棉花糖等,讓只有逢年才能吃到芝麻糕,炒米糕的我們飽了口福。剛進家門,奶奶就煮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酒釀荷包蛋。隨大伯來的,還有個大家伙,那是一臺21寸的彩電,這在當時絕對是個稀罕貨,方圓10里內(nèi)絕無僅有,是在國外做外交官的姑媽托人帶回,由大伯帶來的,真是羨煞旁人。雖然只能接收到幾個臺,但看電視卻是我童年的一樁美事。每天傍晚到了播放“射雕英雄傳”的時候,附近鄰里的大人小孩就齊聚到我家院子,椅子、凳子、藤椅在電視機前一字排開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生產(chǎn)隊的自發(fā)電是極不穩(wěn)定的,跳閘是經(jīng)常有的事情。一停電,院里一片嘆息,立刻有人自告奮勇催村里電工檢查線路,電一來,大家就齊發(fā)出一聲歡呼聲。 1995年的歲末,90多歲高齡的奶奶病危。父親用電話通知了所有的親屬,電話是父親花了2500元錢新安裝的,2500元相當于普通農(nóng)家小半年的收入。奶奶的子侄輩、孫輩們聞訊而來,遠在國外的女兒我的姑媽也搭飛機趕來,作為奶奶長子的大伯,更是一刻不停,匆忙趕回,父親叫上出租車,沿著寬闊的柏油馬路將大伯他們接回了家。奶奶在生命的最后時光中,看到子女、孫輩和曾孫輩齊聚身邊,含笑長辭。 2009年,爺爺?shù)墓腔覐呐d化遷葬到了張家港香山烈士陵園,六十年后,終得葉落歸根。這一年,大伯也已是80多歲的耄耋老人,清明前夕,坐著兒子的私家車,沿著高速公路行至鄉(xiāng)間,翠綠的麥田的清香隨著清風撲鼻而來,不遠處兩層或三層的鄉(xiāng)村別墅星羅棋布,線條分明的工業(yè)廠房鱗次櫛比,家鄉(xiāng)的變遷讓大伯喜不自勝。在子侄輩的陪同下,來到奶奶墳前,點上一柱清香,斟上一杯米酒,奉上一篇祭文,字里行間,滿是對奶奶養(yǎng)育之情的感恩和對家鄉(xiāng)的無限眷戀,念至情深處,不禁潸然淚下。 清晨,東方的紅日冉冉升起,江上的薄霧已漸漸褪去,站在江堤上,遙望江陰石碑方向,大伯的眼前似乎浮現(xiàn)出六十年前百萬雄獅橫渡大江的壯麗圖景,回過神時,家鄉(xiāng)的這片土地早已是生機盎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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