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說東北最冷的時候,應(yīng)該就是供暖前的這幾天,凜冬將至,人卻好像還沒準(zhǔn)備好迎接霜寒,于是街上行人這才真是冷得欲斷魂,交通也愈發(fā)擁擠起來,每天都要提早出門以防堵車。
照說這樣的天氣里人的心情大多也是蕭瑟煩躁的,只是今天一大早坐在出租車上跟著擁擠的車流算著上班的時間時,突然聽到司機師傅放了一首歌:
“去年的雪現(xiàn)在在哪里?它們在維永的詩句里。維永把思念獻(xiàn)給遲來的春天,我唱這首歌給深愛的你。”悠揚的如同教堂中傳來唱詩班的歌聲,我不由問師傅,“您喜歡維永的詩?”
司機師傅茫然地看向我,于是我笑著說:“您剛放的這首歌里唱的,維永,法國的一個詩人,寫的那句:去年白雪今安在?”司機也笑了:“這我哪兒知道,這歌是我閨女給我下的,我聽著挺好聽。”“嗯,挺好聽的,聽說今天就要下雪了,今年第一場雪。”
“哎你說這詩人啊就是想的多,去年的雪誰管它去哪兒了啊,化成水了唄,不過我前幾天看新聞?wù)f有人研究出用雪水化了能做汽油呢,這玩意要研究出來可不錯,下雪了接點兒留著,開車就不用加油了,那得省多少錢啊!”我想說那不成了永動機么肯定是偽科學(xué)啊,話到嘴邊卻說:“嗯,科技發(fā)展日新月異,以后啥東西都有可能啊。”說話間出租車終于闖過了堵車的路段,前路一點點暢通起來,司機師傅把收音機轉(zhuǎn)到交通臺,某某皮草的廣告伴著溫柔煽情的聲音響起。“哎你剛說那個詩人,法國那個,是不是就是寫歌的那個:當(dāng)你老了,走不動了,爐火旁打盹……”
我聽師傅唱了兩句,這時車子已經(jīng)快到單位門口,也不想擾了他的興致,只夸他唱得真不錯。其實我對外國詩,無論是維永的去年的雪還是葉芝的當(dāng)你老了,都并沒有多少深入了解,只是清早聽到的那歌聲太過溫暖動人,就像是在寒冬中重遇盛夏的熱烈,讓我想起了早年看哈代筆下的苔絲在豐收時唱的歌謠,少女亞麻色的長發(fā)和手中金黃色的麥穗。
我同那位司機師傅一樣并不了解維永,這世上的文人和藝術(shù)果然太多,我們熟悉的也就只是那幾個耳熟能詳?shù)拿?,而偏偏有一句詩歌的?yōu)美和意境,只是源自一個從沒有聽說過的,幾千年前也曾郁郁不得志,顛沛流離,或者在安逸繁華的生活中獨自寂寞的人,他留下的,可能只是那一句詩而已。甚至是,只是在一個特定的時候,恰好看到了那句恰好的句子,比如少年得志時讀曹操,初涉情事時讀納蘭,歷經(jīng)滄桑后再看蘇軾,年紀(jì)夠了,繞了一大圈,又最羨慕最早背的床前明月光的李白。
于是在最寒冷的時候,在行色匆匆而又不知歸途的日子里,恰好聽到一首溫暖人心的歌。就像小時候媽媽唱的搖籃曲的旋律,外婆講的故事里的童謠。我們是感懷一首偶然邂逅的歌,還是想念那個唱歌的人? 那個唱歌的人,那個當(dāng)年講故事哄你睡覺的人,那個小時候和你玩拉大鋸扯大鋸你拍一我拍一的人……他們看著你長大,又看著長大的你終究遠(yuǎn)離,許多個日子寒冷的日子里你想起他們,知道他們也念著你。
早上搭的那輛出租車,在等第一個紅燈的時候,司機師傅對我說:“姑娘你和我閨女差不多大吧,她在黑龍江呢現(xiàn)在,哎呀那邊比咱兒這兒還冷,也不知道她加沒加衣服凍沒凍著……”我說:“您放心吧,那邊供暖早些,她會照顧好自己的。”我不在身邊的母親,若是有一天向旁人念起她的女兒是否衣食無憂順心如意,想來也會有好心的年輕人這樣寬慰她。
大概,這就是寒冷日子里不分彼此的溫暖。(陳昱竹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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